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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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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尊

天亮並不是一個很好的信號,至少在目前的情況下。陽光照耀之下,彎刀坳的秩序比夜間和黃昏都更加強大,所有房屋恢覆如初,居民們陸陸續續早起,如常離開自己的樓屋,秋晦甚至毫無隔閡地與典生銅寒暄,問他昨晚在這裏睡得習不習慣。

眼下,典生銅正踩在銅鼓場上——他在幻覺中見到紅的所在之地,這個繪著太陽銅鼓的廣場切實存在於彎刀坳,銅皮書甚至滑稽地抖動著,在上面蹦跶了兩下,不滿地牢騷道:“典生銅,有沒有可能,你只是鱗粉吸多了,分不清夢與真實...這就是一面畫在地上的鼓,怎麽可能有人在上面跳跳舞,就把它敲響了呢?”

典生銅單手揉著眉心,冷冷地說:“閉嘴。”

銅皮書立正了。

典生銅繼續說:“我只是在想,這個地方的形勢比我想象得更加覆雜。彎刀坳有三方明面上的勢力,太陽、月亮和黃昏的阿媽,它們壓制天魔,卻不能殺死;而實際上,天魔一方並不處於完全的劣勢,黃昏和夜晚,天魔是可以被喚醒的,而夜晚的情況尤為嚴重,秋晦甚至可以自發醒來。”

剛才他用骨筆去刺秋晦,傷口裏是正常的血肉,它們似乎真正變成了常人。或許只有臨溪水一照,才能從它們的倒影裏看出端倪來。

給彎刀坳的安全程度排個序,應當是白天最安全,黃昏次之,夜晚最動蕩。月亮的情況或許不大好,這也解釋了為什麽紅要跳鼓舞來喚起黑夜。

但是,太陽、月亮,暫時都無法溝通。只有黃昏的銀玉阿媽,似乎可以交談。

典生銅嘆口氣,難道又要白白等一個白天嗎?

“別皺眉呀,少年,唉聲嘆氣、憂愁郁結,容易生心魔,心魔一動,往後的修行就難了。”

循著這個笑盈盈的清脆聲音望去,一雙罩著粉紅衫子的小腿掛在銅鼓場邊的大樹上,悠哉地晃蕩著。

典生銅擡頭看見“她”,已經連眉心都不會皺一下,此人追查此事多時,說實話,假如這一路都沒有她的蹤影,倒還奇怪。

“又是你。”

傀儡師撐著樹杈,徑直跳下來,好奇地歪頭打量他:“咦,你是不是有什麽特殊的神通,我換了一副傀儡,你還能認出來。”

典生銅保持了沈默,其實是因為她的氣味——鬼修對於魂魄的味道十分敏感。

盡管只有幾面之緣,他也能看出,傀儡師的性情有些跳脫,不為世俗所困,也往往容易做出離經叛道、理法不容的舉動。傀儡師果然沈不住氣,逗他說:“昨天晚上,是不是想好了辦法,孤註一擲,要與那天魔相搏?可惜天魔不與你正面決鬥,而是使了提前天亮的陰招,怎麽辦,真是好棘手!”

看典生銅心若止水,反應不大,她繼續說:“要是能掌握鼓聲的秘密就好了,就能讓天魔無處可逃...但你甚至無法和當地居民交流,該從何得知這個秘密呢?”

典生銅心緒紛雜,自然不會搭理她的話頭,盡管傀儡師滿臉寫著“快來問我”。

不一會,廣場的另一頭傳來另一個冷淡的女聲:“話不投機半句多,獨孤陌,你又何須招惹他。”

典生銅霍然擡起頭,連他的靈識都沒有感知到,與傀儡師相對的方向,遙遙站著一個黑紗覆面的女子,身形極其高挑,穿著不屬於任何宗門服飾的血色長羅裙,典生銅十分確信,無論前世還是今生,自己都未曾見過一名有著這般外形的女子,但她令自己感到朦朧的熟悉。

這一份熟悉,是味道,亦是一種靈識的直覺。冥冥之中提醒著他,與此人並非初次謀面。

傀儡師扮了個鬼臉,笑著說:“姐姐,不要老是板著臉啦,我逗逗他罷了...從前,您也很愛笑的。”

這一聲“姐姐”,意蘊就不簡單了。典生銅心中一個驚雷劈過,按捺下浮動的心緒,問道:“你是獨孤曼?”

黑紗女子做了一個擡頭的動作,隔著大半個銅鼓場,遠遠向他看來。

半晌,她上下點頭致意:“好久不見,小郎君。八裏山村一別,如今萬事更疊。”

她的身上,哪裏還有當初那個妙欲合歡女修的影子?身周散發著冰冷肅殺的氣息,典生銅一看就明白,她已改修化鬼一道。

也就是說,獨孤曼已經切實死過一次。

傀儡師,竟是獨孤曼的手足姐妹,這也能解釋傀儡師執著調查合歡宗秘辛的緣由。

默然片刻,典生銅還是說:“你竟還敢修鬼道。合歡宗那位尊者對鬼道做了什麽,你不會不知道吧。”

雖然首當其沖的是禦鬼的鬼修,但尊者胃口一大,順嘴吞並了化鬼道也未可知。而獨孤曼跟隨尊者多年,她不應該不知道吞道的可怕之處,她本人的品行暫且不論,膽子倒是挺大的。

尊者就算再是個草包,他的修為也是真仙之下最強境界,不是現在的她可以抗衡的。

聽到典生銅提起尊者的名號,獨孤陌嘴角往下一撇,不屑道:“他?不過是秋後的螞蚱,瞎蹦跶...他時日不長了。”

獨孤曼則說:“你不也是鬼修麽,因為一個渣滓,就要棄道改修?”

先前靈力低微時,遇到困境,他也難以完美偽裝成法修,果然被獨孤曼看出了門道。不過如今,這些往事倒也都不再重要,典生銅心說他修行的可是冥府的路子,合歡宗的地上尊者就是想吞,也得掂量下幾尊真神的分量。

眼看著關系本就不好的三人,話不投機,氣氛霎時有些微妙起來,銅皮書緊張地鼓起書頁:“停一停,停一停,有話好好說,有什麽過往恩怨,也等出了秘境再來分說吧。”

獨孤陌揚起眉梢,硬氣說:“是他先挑起這話頭...我們可是誠心地前來拜會,好伐?”

爭吵並無意義,典生銅直截了當說:“合作?”

獨孤曼肯定道:“我們前來,就是為了合作。”

目前看來,彎刀坳的情形雖已大致清晰,單憑一方的力量,還是難以破局。合作是最好的解決方法。

典生銅回憶著迄今為止的所有線索,說道:“銅鼓場的秘密,就是重量吧。銀玉阿媽翅上背負著彎刀坳生靈的魂魄,所以她的起舞,可以觸動深埋地下的鼓點...”

獨孤曼點點頭,又搖頭,說:“對也不對。我從前是妙欲合歡修士,你看過我的心音七弦琴,這個銅鼓,也是差不多的東西。只是這個法陣,更加強大,發出聲音的,是無數的‘心’,強烈的願景、七情六欲化作的樂章,才可以叩響這面銅鼓。”

“那個逃脫的天魔,她很棘手,她並沒有像其它天魔一樣,因為長久的鎮壓而變得衰弱,而是保存著相當的力量,足以影響彎刀坳的晝夜秩序,雖然目前表現出來的只是將白晝提前,也很不利於我們與她正面開戰...”

白天的秋晦是個真正的普通人,典生銅嘗試過,骨頭劈開、骨髓掏出來,都尋不到她體內的天魔本體,而秋晦驚恐地呼叫,直到失去呼吸後,不久又會重新睜開雙眼,失去被殺死時的所有記憶,笑著和他打招呼。

獨孤曼:“雖然如今的合歡宗已經被蛀蟲...罷了,我終究無法否定自己的出身。我雖然迫不得已修習鬼道,但是不得其門而入,做鬼上我只是半吊子。我還需要倚仗合歡宗的法術傍身。放心,前半生的所學我都沒有落下,我會敲響銅鼓...待到黃昏降臨,我也想見一見那位教材典籍裏記載的,強大又神秘的前輩,陰陽合歡的第一任尊者...紅塵尊者。”

“不過,我們都不擅長正面作戰,對付天魔,還是主要依靠你的力量。”

典生銅略一點頭,算是應答,獨孤曼端詳他的神情,看不出驚訝,甚至也看不出喜怒。這人的心思似乎被旁的事務所霸占著,蒼□□致的臉上沒露出任何波瀾。

獨孤曼說:“你並不好奇。是因為已經猜到了嗎。”

典生銅只說:“由合歡宗之人掌握的秘境,其中有強大的力量封印著天魔,你們的典籍,應該沒有記載開宗立派那三位尊者的結局吧?”

獨孤曼搖搖頭。

獨孤陌則是小聲“嘁”一聲,說:“沒意思。每次逗你,都沒什麽成就感啊...”

典生銅:“所以這處秘境,就是合歡宗三位道祖的最終歸宿,他們並沒有飛升,對嗎?”

地下石室之中,灰尾警惕地觀察著身前黑漆漆的人影,憑借小動物般的本能,靠近幻影中的師尊,與不懷好意的影子拉開距離。

他沈著道:“你撒謊,我的修為還沒到足以讓心魔幻化出實體的地步。再說了,心魔會用修士心底最隱秘不堪的欲望引誘他,你又沒有一上來就引誘我。”

黑影尷尬地停頓了一下,旋即指向震鱗虛影:“你不擔心你的師尊嗎?他為你的先天不足四處奔走,對你那樣好,你不應該心懷愧疚,又對師尊產生隱秘的感情,難以宣之於口,最終在沈默中...”

灰尾瞪著雙眼:“你在說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?師尊可比我強大得多,我擔心他做什麽。”

震鱗幻象居然也別別扭扭開口道:“徒兒,你不去修煉,在這裏看為師作甚?看為師可以漲修為嗎!”

黑影霎時凝固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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